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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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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思

大片潑墨的胭脂紅鋪滿天際,摻雜了暗沈的金輝卷挾著乳白的流雲於空中流轉。

絲絲涼風剮蹭過老樹枝葉,發出沙沙聲響。

劉氏想召齊天祿到跟前來,卻聽傳話的侍從說他又偷偷跑出去了。無奈搖搖頭,端著盛藥的湯碗,輕輕晃了晃。

“這個頑劣的,怎麽又跑出去?等老爺往北的商隊下個月回來查他功課,答不上來,又是一頓說。”

“也許二少爺志不在此。先前老爺設題考驗三位公子,二公子不是還受了誇讚麽。”

旁邊服侍她多年的嬤嬤為她搖扇。

苦味隨著熱氣一道飄了過來,劉氏眉頭微皺,神情蔫蔫:“那有什麽用?即便他再談成了更大了生意,老爺也不會高興的。商人的辛苦老爺這輩子已經嘗過了,天祿是齊家的嫡長子,老爺自是希望能用如今的家業供他走條不一樣的路。可惜……”

可惜他骨子裏還是像他爹一些,比起讀書,在經商之道上更有鉆研。

如今齊家三位公子,除了長子不是嫡出,其餘兩位皆是她劉氏所誕。

雖然三個孩子都是一樣的教,但老爺心裏還是希望二子能考個功名,再由長子和三子來繼承他的衣缽,日後也好互相照映。

可是如今二子志不在此,三子尚且年幼,而長子又隨了他母親的性子並不高調。劉氏讓他選一條出路,他說自己愚笨,不是讀書的料。

這下好了,一家都不是讀書的料。

劉氏捏了捏眉頭,將藥湯一飲而盡。苦澀的味道在口腔中蕩開,連舌頭都有微麻的鈍感,身旁人連忙遞了蜜餞過來。

蜜餞雖甜,卻也沒把苦味壓下去。兩個味道在嘴裏打起架,劉氏的神情也是痛苦非凡。

“算了不說這些煩心事了。”她艱難地咽下回蕩的苦味,轉而問道,“天祿先前送我的中秋賀禮我很喜歡,聽說是一位姑娘和他一起挑的,那姑娘模樣、身世如何,問清楚沒有?”

“回夫人,問清楚了。模樣端正可愛,性情活潑爽朗。祖父是青州人,年幼隨著身為木匠的父親到江邑討生活,家世清白,沒有查出什麽錯處。”

聞言,她認可點點頭,甚至有些驚喜:“她祖上是青州的人?這樣說來與我還算半個鄉親呢。真懷念那時候,我還是個小姑娘,整日無憂無慮的……”

劉氏的外祖父也是青州人,青州民風彪悍,小時候她也曾外祖父家中做客過一段時日,對於當地的風俗還是較為了解的。

“以前我想給天祿和阿敏牽線,接阿敏來府中做客,阿敏在青州長大不知收斂,想捉弄表哥一不小心卻把書院給燒了。打那以後天祿這孩子便對阿敏敬畏有加,我還以為他不喜歡這掛呢。”

她想了想,甜甜一笑:“不過那丫頭是青州出生江邑長大,也許會比阿敏收斂一些,我覺得挺好,以後呀回去探親,也好作伴。”

齊家雖是當地大戶,但因從商,地位不比官宦弟子高人一等,相反偶爾還會被人說些閑話。

論財富,當地只有鄭家能與其比肩,但鄭家看不上齊家一個做生意的,齊家也瞧不起姓鄭一家子的骯臟手段。

所以要給孩子挑媳婦,她倒是沒什麽要求,反正自己本來就有錢,只要孩子喜歡,家世清白就好了。

甚至齊天祿的意中人還在她預期之上。劉氏美滋滋地問:“那他們現在拉過手沒?小嘴親……咳咳。”

她清了清嗓,又恢覆從前端莊的神情:“究竟到哪一步了呢?”

“……”

侍婢欲言又止,而後伏在她耳邊輕輕耳語一番,劉氏大驚失色,猛拍桌面,把茶盞驚得一顛:“什麽!她竟然當街扇我兒巴掌?!”

“夫人息怒!說不定事出有因——”

“什麽因啊果啊,快快把齊天祿那個不成器的東西喊回來!我倒要問問他怎麽惹惱了人家,先替我未來的好姑娘出口氣!”

侍婢:“……?”

劉氏一口氣說完,長籲一口氣,再次掛上得體的微笑:“楊姑娘呢,若是得空我倒是想見一見,但又怕驚擾了人家……”

“……表姑娘這次來江邑,想帶些特產回去,一個人困在院子裏無聊,不若讓二公子替她找個伴?奴婢覺得,楊姑娘就很不錯。”

劉氏滿意地笑了:“還是你辦事妥帖。”

·

“……所以你邀我出來,就是為了這件事。”

喧鬧酒樓的角落,一男一女對面而坐,桌上精美的食物一動未動。

“什麽叫‘就為了這事’啊!”

齊天祿悶頭幹了一口酒,嗓音都要哭劈叉了,“這對我很重要!”

謝春花默然放下碗筷:“可惜我幫不了你。”

“為什麽啊嗚嗚嗚……”

“喊她一起挑選中秋賀禮,故意走漏風聲,這事是你安排的吧?”她掰著手指數。

對此,齊天祿供認不諱:“是。”

“幾番約楊姑娘出去,刻意讓齊夫人身邊的人看見並傳話,也是你刻意而為之吧?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“最關鍵的是,你還讓她發現了。如果我是楊姑娘,你猜我會怎麽想?”

他不由自主地繃緊神情,小心翼翼湊近些:“怎麽想?”

“覺得你是個厚顏無恥、朝三暮四、水性楊花的偽君子,衣冠禽獸。”謝春花不客氣,扒拉了一只烤雞腿塞到自己碗裏。

“……”齊天祿沈默片刻,“你的語言儲備還挺豐富的。”

“可你的所作所為,不就是還沒玩夠的紈絝子弟,想隨便找個女人搪塞一下家裏?”

“春花姐姐冤枉啊!”

“誒。”謝春花擡起頭,“你才不冤枉,這些你都沒和我說過,只說自有妙計。”

齊天祿有些難堪:“但我只是……”

“你只是想利用眾人的印象和流言推她一把,促成好事。”

他動作一頓沒有言語,顯然是默認了。

“可倘若楊姑娘不願意呢?”

謝春花認真地看著他。

“如果她沒有發現,那結局可能的確如你所願。可是你考慮過楊姑娘的心情嗎?”她話語一頓。

“如果她不樂意,那些流言蜚語於她,是逼迫。”

“……你說得對,是我自作聰明了。”

齊天祿一反常態,十分沮喪地垂下頭,聲音越來越小,“但我也是第一次……第一次想討一個女孩的歡心。”

他原來跟著父親在生意場上耳濡目染,最擅長取巧。如今眼看場面失控自己卻無能為力。

“我以後一定不再用這些法子了,謝姑娘……謝姐姐——春花姐姐!你就幫幫我吧!”他的語氣稱得上委屈。

“我只想和她見一面,坐下來好好談談……”

“就算你這麽說也不行,那是楊姑娘的事,該由她決定。”

謝春花垂眸飲茶,掩飾自己的眼底的情緒。

“為什麽?”齊天祿投來的眼神很是不解,忍不住發問,“我們的利害關系難道不是一致的嗎?”

謝春花蹙起眉頭,並不理解他話裏的意思。齊天祿了然,換了個問法。

“如果,他們真的結為伴侶,你會高興嗎?”

“那不是當然——”她話說一半,忽然卡殼了。

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?

趙策是個不開竅的人,周嬸一直為他的終身大計發愁。可是謝春花覺得,他其實沒有周嬸說得那麽不盡人意,只是總是板著一張臉,讓人心生怯意。

其實他人很好的啊,好像沒什麽脾氣,總是會照顧她的感受。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,自己也操起心來。

謝春花由衷地希望趙策能夠找到天作之合的良人,能夠讓那個老是板著臉、詞不達意的少年展露真心的笑容。

而楊柳青是自己唯一見過的,唯一能做到的人。

——因為他笑起來很好看嘛,所以希望他能夠這樣一直幸福下去。

於作為家人的謝春花而言,這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。但是話到了嘴巴,卻又有些說不出口了。

“……”

“喲,不說話啦?”

面對齊天祿帶著調笑的譏諷,謝春花整理好莫名的情緒,淡淡道:“……楊姑娘是我的朋友,趙策是我的家人,他們若能兩情相悅水到渠成,我為什麽不高興?”

“喔——?”他意味深長地瞥了自己一眼。

“可是姐姐你不擅長撒謊啊。”

“……什麽意思?”

“這神情不是很不爽的嘛,像吃了蒼蠅一樣。”

“惡心。”既答。

“哼?”齊天祿聳肩,“那我問你,你是怎樣看待阿策的呢?”

“看待……就是普通要好的家人啊。”

齊天祿:“嗯,我要是他,我直接哭給你看。”

“惡心。”二次既答。

“會受傷的啊!”

他頓了頓,略微平覆過心情:“那你想過,阿策是如何看待你的嗎?”

“……”

謝春花又沈默了。

如果是過去,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得出一個結論,那就是趙策肯定沒把她劃入自家人的範疇,過分點也許和礙事的拖油瓶也沒什麽兩樣。

可是如今她覺得二人的關系已經融洽許多,但要當著他交好的密友的面,揣測他是否把自己當做無間的親友,似乎又有些恬不知恥了。

還在齊天祿沒有等她反應,而是雙肘抵在桌上,手撐著下巴,輕快地沖她挑了挑眉頭。

“如果我利用流言是逼迫,那你一廂情願地認為阿策與楊姑娘兩情相悅,又算是什麽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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